【深度訪談 - 俄侵烏兩周年:烏克蘭現況II】

烏克蘭女性主義者及民主社會主義組織「社會運動」委員會成員Viktoriia Pihul就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兩周年的情況,與《LINKS:社會主義復興國際期刊》的作者富恩特斯(Federico Fuentes)對話。

在一次近日的訪談中,左翼雜誌《大眾》(Commons)的編輯組成員杜查克(Oksana Dutchak)表示「社會覺得徵兵的過程不公,財富和/或貪污導致被徵兵的人大部分(但不是全部)由勞工階層組成,與理想中『人民的戰爭』中動員整個社會的形象截然不同」。這個情況有多嚴重?

徵兵以撃退外來的侵略是必要的,但在目前情況下並不公平。烏克蘭的社會以階級被劃分。擁有權力的上流階層為了減少其階層的傷亡人數會不惜代價。富人擁有更多機會去賄賂官員以避過兵役。相反,勞工們近乎無發聲的空間,戰死沙場的機率亦更高,因此勞工階層所承受的壓力和負擔也不相稱地高。窮人因為缺乏法律資源,不服從徵兵令後要承擔後果的風險亦更大。與此同時,有「創新」的方法能容許富人合法地以金錢換取免除軍役,或出國。新自由主義的僱傭政策同時大大減弱勞工們參軍的動力。自2022年7月起,已參軍的勞工只會獲得作為軍人的薪俸,而無法再獲得他們工作場所發的平均薪金,導致勞工及其家人更加弱勢。而在行政上,在勞工集中的場所,如礦場、鐵路、農業用地等派發徵兵令亦更為容易。

為了讓戰爭更得人心,建立社會平等是必要的——由沒收超出合理生活所需的財產開始,推行累進稅以向戰死沙場的勞工遺孀提供更佳的財政支持,以及全面叫停加劇貧窮的改革。我希望補充的是,要明確回答「階級動員的普及度」是困難的,因為國家對於已被徵召人士的數據並不感興趣。

「社會運動」成員分析了新的勞動法草案,其中缺點包括加強商人的掌控和削弱有組織的勞工。工會運動如何在戒嚴令下與之抗爭?

勞工與政商巨頭的不同之處是,勞工試圖避免因一己之利而影響到國家的經濟。因此,我們對抗新反勞工法案的主要渠道為,運用國內的媒體以及與海外團體合作進行遊說,而兩項舉措均達到果效——新反勞工法案目前很不受人民歡迎,而媒體的充分報道已對法案的推行造成嚴重延誤。與海外團體的合作亦有助向當局施加壓力,提高當局推行這些措施需付的代價。

理想情況下,我們希望看到社會的訴求(在全面戰爭狀態中是適當的)與反貪腐抗爭處於同一水平。這些議題應當在烏克蘭加入歐盟的過程中被納入考慮,尤其當歐盟比烏克蘭向勞工提供更多的法律保障,因此無論如何,烏克蘭都須將其法度與歐盟協調。

最後一點,亦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看見經濟現況開始主宰脫離新自由主義。烏克蘭面臨勞工短缺的問題,有超過九成的公司表示人手不足。在這個背景下,新反勞工法案的通過只會導致更多人出國。當局目前為止解決問題的方法是運用相當天真的行政步驟,例如遊說取消向流亡到歐洲的烏克蘭公民提供社會福利。不過很明顯地這些措施必然會失敗,因為歐洲各國正協助烏克蘭人融入當地的經濟體系。烏克蘭政府遲早要找方法吸納已離開的人回國,以及留住國內的人,我們會持續匯報這些情況並對任何考慮不周的政策後果作出警告。

雖然西方國家在俄羅斯入侵後的數周內迅速向烏克蘭提供援助,但現今所供應的軍事援助遠低於烏克蘭所需。由此可看出西方國家對這場戰爭的看法嗎?身在其他國家的烏克蘭支持者,以及支持國際援助的國內左翼可以做甚麼去扭轉現況?

我們感受到西方援助下降的直接影響。越多的俄羅斯飛彈不被撃落,代表著越多平民身亡。而隨著烏克蘭軍隊的彈藥耗盡,俄羅斯軍隊便推進得更快。不過我們仍遠未相信西方受夠烏克蘭了,反而我們看到的是戰爭正常化的過程,以及脫離被入侵頭幾個月的緊急狀態。受到日常的官僚主義影響,這一切導致援助大幅放緩。

這個情況亦導致一些細小卻具影響力的團體,例如極右、農企業、石油交易商和部分軍事界成員,利用烏克蘭作為一種政治勒索的手段,例如(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成功從歐盟榨取100億歐元(即約849億港元),以換取匈牙利在烏克蘭的援助方案上投下支持票,而歐洲的農夫因為烏克蘭的穀物貿易遭到封鎖而獲得更多歐盟補貼。此外,很多歐洲國家的軍隊以援助烏克蘭為藉口,爭取德國和美國的支持,並成功獲得相當豐厚的設備升級。而澳洲國防部則因內部原因決定銷毀直昇機,而不讓烏克蘭運用它們來撤離受傷的戰士。

支援烏克蘭的決定不在乎主流西方社會是否支持烏克蘭,而在乎西方社會在多大程度上準備好抵抗這些細小而有組織的團體之勒索。這不單單是關於烏克蘭,因為這些團體亦試圖在其他議題上操控社會,尤其是極右團體。近乎在所有地方,阻礙向烏克蘭輸出援助的都是極右團體。繼俄羅斯軍隊之後,他們是烏克蘭的第二號國家敵人。即便是那些在入侵初期支持烏克蘭的團體(例如波蘭的法律與公正黨(PiS))現在也利用反烏克蘭的措辭來討好他們的選民。

海外左翼能夠支持烏克蘭國內左翼的最佳方法是支持烏克蘭和烏克蘭的抗爭。作為一個多次從家中窗戶目睹西方防空飛彈擊落俄羅斯無人機和飛彈的人來說,我可以充滿信心地說西方國家的軍援拯救烏克蘭人的性命。烏克蘭人積極關注西方國家的政治,亦在很多方面視他們為學習的榜樣。烏克蘭人永遠不會忘記西方國家中誰曾經支持及誰曾經反對我們。

由於大部分右翼運動均爭取反烏克蘭的政策,在海外捍衛烏克蘭的左翼可以提高海外對烏克蘭國內左翼的關注。如果你想要支持我們,支持烏克蘭。採取行動,要求代表你的國會議員支持烏克蘭,在媒體中提及我們。另外,亦可直接支持烏克蘭的左翼組織,例如烏克蘭的工會(如烏克蘭自由工會聯合會(KVPU)和烏克蘭工會聯合會)、團結集體(Solidarity Collectives)、女性方案(FemSolution)、社會運動和《大眾》,幫助我們提高在國內的關注和形象。

澤連斯基政府在加沙被佔領一事上支持以色列,而「社會運動」近日則公布聲明,標題為「從烏克蘭到加沙—佔領是一個罪行」。烏克蘭社會對此有甚麼意見?態度有任何轉變嗎?

要說烏克蘭政府完全支持以色列,這並不完全正確。烏克蘭近乎在所有聯合國有利巴勒斯坦的決議中投下贊成票。澤連斯基本人亦公開支持「兩國方案」和巴勒斯坦獨立。支持以色列的表態很大部分是出於投機主義、受到誤導和脫離整體背景的。該表態是在十月七日之後(編按:哈馬斯襲擊)倉促作出,不論我們如何批判以色列在此後的行為,十月七日的事件仍然是一個嚴重的罪行。烏克蘭的外交政策存在投機主義的問題,但在巴勒斯坦的事務上,烏克蘭站的位置比起大部分已發展國家更加積極。

大部分烏克蘭人對於中東及其中的衝突所知甚少,但進入全面戰爭狀態令社會上支持巴勒斯坦的立場變得正常化。首先,大部分烏克蘭人因為以色列政權與俄羅斯領袖的友好關係,而對以色列的評價很低。即使到了現在,俄羅斯聯邦向反以色列組織提供武器,以色列仍然拒絕讓歐洲向烏克蘭供應含有以色列技術的武器。第二,有更多烏克蘭人開始熟習有關後殖民主義的知識,以及看到以色列的舉措與俄羅斯的相似之處:向民居範圍發動無差別襲擊、在被佔領的領土建立定居點等等。

這兩個衝突的核心差別是烏克蘭人民擁有一個完全運作的國家,而巴勒斯坦人卻遭到剝奪。不容置疑,俄羅斯亦希望烏克蘭如此。如果我們沒有自己的國家,俄羅斯便可更輕易地殺害烏克蘭人,我們從車臣戰爭中便可看到。(以色列)內塔尼亞胡在很多方面只是重複俄羅斯對伊奇克里亞車臣共和國所做的事。這亦是為何烏克蘭人需要了解巴勒斯坦更多,不單是出自道德原因,亦是視其為一個警告,認識到我們的敵人想要達到的目的,和他們可能會用到的方法。

原文:https://links.org.au/viktoriia-pihul-social-movement-ukraine-normalisation-full-scale-war-has-seen-return-political

翻譯:反戰動員 校對:餘音